小姐道:“女孩儿家,那好意思,不如寻个僻静处所,我候着你。”二人计议已定,躲进条较为僻静点的胡同,小姐站定金莲,红玉道:“姐姐,奴去了,要多加小心。”小姐点点头,红玉持簪走上大街,到一家金店将金簪兑了,秤秤足足一两八钱五,兑了七两散碎银子,用手帕包好,预备来找小姐,猛不防才出金店门口,被一人迎面撞来,红玉小脚伶仃,站立不稳,跌在地上。那人拾起银包,拔脚便跑,红玉还没站起,就连急带喊道:“了不了贼抢银子去了。”正在哭喊之际,又过来一个汉子,足穿薄底快靴,狠命向红玉头上一踢,踢得红玉三魂去了五魄,立时鹃染红额,昏倒在地,那踢人的已一溜烟逃走。原来京师拐子,最为厉害,这两人原为一手,如果被偷抢的人不作声便罢,倘一作声,立时便有人暗下毒手,红玉那里晓得其中利害,当下被那人踢晕,跌在路旁。不一时已经有人看见,渐渐聚集,因见是妙龄单身女子,又是宦家装束,不知来头,却无人敢救,红玉这一晕,直昏到酉牌时分,有一位善心的掌柜,看不过去,从铺子里舀了一碗热汤。众人见有人搭救,也就有人向前帮着扶起,拨开牙关,灌将下去,红玉双眸微启,呻吟不止。那掌柜的道:“你这女子,家住那里,因何倒在此地,说明白了,好送你回去。”红玉略略定神,忽然着急道:“我的姐姐,还在那等着我呢,这如何是好。”说罢,就要立起,却是力气毫无,重复倒下。众人道:“这女子不说姓名住处,一定是大人家逃出的婢妾,淹留在此,岂不再连累众人。”内中一人说道:“不如送他到近处的尼庵调养调养,再作区处。”众人称是,红玉哭道:“那不成,我姐姐要怎样好呢?”众人道:“你要寻姐姐,等养好了伤再去寻姐姐不迟。”红玉道:“我的姐姐就在前边两个弯的那条胡同里,那位善心可去寻她来,同到尼庵,众人中就有几个少年好事,自告奋勇,走去寻来,那里还有踪影。”正是:鸿飞冥冥何处弋,地角天涯两离分。
原来小姐将金簪交给红玉,令她到金店兑取银两,满以为不久即回,那知左等左不见,右等右不见,小姐宦家装束,又不像通常妇女,一个人尽管站立,早已惹人注目,不时有人伫足观看,早将小姐惊得胆战魂飞,却又不敢离开地方,恐怕红玉回来时两相分散了。看看天已傍夕,小姐冻饿交迫,头晕眼花,两只金莲疼得如要裂一般,正在进退维谷无可奈何之际,忽见迎面走来一人,生得怎样,但见:獐头鼠目,鹤嘴鹰鼻。说话先带三重险,作事更有十分毒。闲无事娼窑砸碰,闷无聊就踹寡妇门。游游荡荡似瘟神出世,偷偷摸摸如小鬼当差。这本是古怪精灵,却来在人世作怪。当下那人一见小姐,便是一怔,连忙赶到面前叫道:“小姐。”小姐一看,认识此人,姓吴名唤来子,乃京东通州人氏,自幼居住京师,说得一口好京话,从前曾在李公手下听差,只因为人狡滑,作事刁诈,被李公重责二十大板,赶出门去。事已二三年,却不料今日在此遇见,当下小姐在无可奈何之下,也如见了亲人一般,轻启樱唇说道:“你可是吴来子吗?”吴来子道:“小的正是:小姐为何这般模样,又为何来在此处站立?”小姐一听,触到悲情,不觉落下泪来,遂将家遭惨变,父母俱亡,只剩自家同红玉丫环一同逃出,又没处投奔,飘泊街头。又题,半夜中认红玉妹妹,今天叫红玉去兑金簪,不见回来,所以在此等候,不敢离开。吴来子听罢,心中暗喜,遂道:“小的身受大人夫人的厚恩,久思图报,恨无机缘,现在事已如此,草庐离此不远,不如屈小姐到舍下暂住,俟等沈舅老爷晋京,再接小姐回去,即或舅老爷不来,小的也能护送小姐回南,千万不要悲伤,致伤玉体。”小姐虽然聪明,却是深闺惠质,不明人情险诈,况且又在此无可奈何之境,也只得道:“那只好给你添麻烦了。”吴来子道:“小的应该。”正好有一辆赶脚轿车,由此经过,吴来子一见即喊道:“胡二哥,你来的正好,快来给赶步脚。”那轿车慢吞吞的赶过来,吴来子道:“小姐主上车吧。”小姐道:“不,我还等妹妹呢。”吴来子道:“这也不妨,小姐一日夜未进饮食,想来已困乏不堪,不如暂且到车上休憩休憩,容小的在此等候他来,小的再与他一同去伺候小姐便了。”也是小姐聪明一世,湖涂一时,铸成了千古大错,终是女孩儿家,见识不广,觉得吴来子从前虽然刁恶,却不料今日居然念旧忠心,竟将这等候红玉的事,托付与他,当下小姐道:“你说的也是,不过你可千万别离开此地,叫他找我不着。”吴来子道:“不劳小姐吩咐,小的绝不离开此地,一定要等他回来,小姐才安心上车。”胡二问道:“赶到那儿去呀?”吴来子道:“我的家。”胡二道:“什么?你的家?”吴来子挤了挤眼道:“不就是我的家吗,张三嫂那里。”胡二会心,将鞭子一场,车轮转动,小姐才得安憩,饿得心里发慌,也没听出他二人捣鬼。那吴来子看看车走不远,飞步赶上前去,轻轻向后车辕一跃,正是:安排巧计笼彩凤,密使心机落孤鸾。要知小姐此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