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初兴,皆先建根本,广立藩屏,以自树党,而强固国基焉。是以周武王克殷,未下舆而封黄帝、尧、舜、夏、殷之后,及同姓亲属、功臣、德行,以为羽翼,佐助鸿业,永垂流於后嗣。乃者强秦罢去诸侯,而独自恃,任一身,子弟无所封,孤弱无兴,是以为帝十四岁而亡。汉高祖始定天下,背亡秦之短计,导殷、周之长道,裒显功德,多封子弟,后虽多以骄佚败亡,然汉之基本,得以定成,而异姓强臣,不能复倾。
至景、武之世,见诸王数作乱,因抑夺其权势,而王但得虚尊,坐食租税,故汉朝遂弱,孤单特立,是以王翁不兴兵领士,而径取天下。又怀贪功独专之利,不肯封建子孙及同姓戚属,为藩辅之固,故兵起莫之救助也。传曰:“兴死人同病者,不可为医;兴亡国同政者,不可为谋。”王翁行甚类暴秦,故亦十五岁而亡失。猎射禽兽者,始欲中之,恐其创不大也;既已得之,又恶其伤肉多也。鄙人有得酱而美之,及饭,恶兴人共食,即小唾其中,共者怒,因涕其酱,遂弃而俱不得食焉。彼亡秦、王翁,欲取天下时,乃乐兴人分之;及已得而重爱不肯兴,是惜肉唾之类也。昔齐桓公出,见一故墟而问之。或对曰:“郭氏之墟也。”复问:“郭氏曷为墟?”
曰:“善善而恶恶焉。”桓公曰:“善善恶恶乃所以为存,而反为墟,何也?”曰:“善善而不能用,恶恶而不能去。彼善人知其贵己而不用,则怨之;恶人见其贱己而不好,则仇之。夫兴善人为怨,恶人为仇,欲毋亡得乎?”乃者王翁善天下贤智材能之士,皆徵聚,而不肯用,使人怀诽谤而怨之。更始帝恶诸王假号无义之人,而不能去,令各心狠而仇之。是以王翁见攻而身死,宫室烧尽;更始帝为诸王假号而出走,令城郭残。二主皆有善善恶恶之费,故不免於祸难大灾,卒使长安大都,坏败为墟,此大非之行也。北蛮之先,兴中国并,历年兹多,不可记也。仁者不能以德来,强者不能以力并也。其性忿鸷,兽聚而鸟散,其强难屈,而和难得,是以圣王羁縻而不专制也。昔周室衰微,夷狄交侵,中国不绝如線,於是宣王中兴,仅得复其侵地。夫以秦始皇之强,带甲四十万,不敢窥河西,乃筑长城以分之。汉兴,高祖见围於平城。吕后时为不轨之言。文帝时匈奴大入,烽火堠骑,至雍甘泉。
景、武之间,兵出数困,卒不能禽制。即兴之结和亲,然后边甬得安,中国以宁。其后匈奴内乱,分为五单于,甘延寿得承其弊,以深德呼韩邪单于,故肯委质称臣,来入朝见汉家。汉家得以宣德广之隆,而威示四海,莫不率服,历世无寇。安危尚未可知,而猥复侵刻匈奴,往攻夺其玺绶,而贬损其大臣号位,变易旧常,分单于为十五,是以恨恚大怒,事相攻拒。王翁不自非悔;及遂持屈强无理,多拜将率,调发兵马,运徙紌食财物,以弹索天下。天下愁恨怨苦,因大扰乱,竟不能挫伤一胡虏,徒自穷极竭尽而已。书曰:“天孽可避,自作孽不可活。”其斯之谓矣。夫高帝之见围,十日不食,及得免脱,遂无愠色,诚知其往攻非务,而怨之无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