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既解围邯郸,而赵王入朝,使赵郝约事于秦,割六县而构。虞卿谓赵王曰:“秦之攻王也,倦而归乎?亡其力尚能进之,爱王而不攻乎?”王曰:“秦之攻我也,不遗余力矣,必以倦归也。”虞卿曰:“秦以其力攻其所不能取,倦而归,王又攻其力之所不能取以送之,是助秦自攻也。来年秦复攻王,王无救矣。”王以虞卿之言告赵郝,赵郝曰:“虞卿能量秦力之所至乎?诚知秦力之所不能进,此弹丸之地不予,令秦年来复攻于王,王得无割其内而构乎?”王曰:“请听子割矣,子能必来年秦之不复攻乎?”赵郝曰:“此非臣之所敢任也。他日三晋之交于秦相若也,今秦善韩、魏而攻王,王之所以事秦者,必不如魏、韩也。今臣之为足下解负亲之攻,开关通弊,齐交韩、魏,至来年而独取攻于秦,王之所以事秦,必在韩、魏之后也,此非臣之所敢任也。”
王以告虞卿,虞卿对曰:“郝言‘不构,来年,秦复攻王,王得无复割其内而构乎’。今构,郝又不能必秦之不复攻也,虽割何益?来年复攻,又割其力之所不能取以构,此自尽之术也,不如无构。秦虽善攻,不能取六县,赵虽不能守,亦不失六城,秦倦而归,兵必疲,我以六县收天下以攻罢秦,是我失之于天下,而取偿于秦也。吾国尚利,庸与坐而划地,自弱以强秦?今郝曰‘秦善韩、魏而攻赵者,必王之事秦不如韩、魏也’,是使王岁以六城事秦也,坐以地尽,来年,秦复来割,王将予之乎?不予,是弃前功而挑秦祸也,予之,即无地而给之。语曰:‘强者善攻,而弱者不能守’。今坐而听秦,秦兵不弊而多得地,是强秦而弱赵也,以益强之秦,而割愈弱之赵,其计固不止矣。且王之地有尽,而秦之求无已,以有尽之地,给无已之求,其势必无赵矣。”计未定,楼缓从秦来,赵王与楼缓计之曰:“秦地与无予,庸吉?”缓辞让曰:“此非臣之所能知也。”王曰:“虽然,试言公之私。”楼缓对曰:“亦闻夫公父文伯母乎,公父文伯仕于鲁,病死,女子为自杀于房中者二人,其母闻之,不肯哭也。其相室曰:‘焉有子死而不哭者乎?’其母曰:‘孔子,贤人也,逐于鲁,而是人不随也。今死而妇人为自杀者二人,若是者必其于长者薄,而于妇人厚也。’故从母言,是为贤母,从妻言,是必不免为妒妇。故其言一也,言者异则人心变矣。今臣新从秦来而言勿予,则非计也:言予之,恐王以臣为秦也,故不敢对。使臣得为大王计,不如予之。”王曰:“诺。”
虞卿闻之曰:“此饰说也,王慎勿予。”楼缓闻之,往见王,王又以虞卿之言告楼缓,楼缓对曰:“不然,虞得其一,不得其二。夫秦、赵构难而天下皆说,何也?曰:‘吾且因强而乘弱矣。’今赵兵困于秦,天下之贺战者,必尽在于秦矣,故不如前割地为和,以疑天下而慰秦之心。不然,天下将因秦之怒,乘赵之弊而瓜分之,赵见亡,何秦之图乎?故曰虞卿得其一不得其二,愿王以此决之,勿复计也。”虞卿闻之,往见王曰:“危哉!楼子之所以为秦者,是愈疑天下,而何慰秦之心哉?独不言示天下弱乎?且臣言勿予,非固勿予而已也。秦索六城于王,而王以六城赂齐。齐,秦之深雠也。得王之六城,并力而西击秦,齐之听王,不待辞之毕也。则是王失之于齐,而取偿于秦也。而齐、赵之雠可以报矣,而示天下有能为也。王以此为发声,兵未窥于境,臣见秦之重赂,而反构于王。从秦为构,韩、魏闻之,必尽重王,重王,必出重宝以先于王,则是王一举而结三国之亲,而与秦易道也。”赵王曰:“善。”即发虞卿来见齐王,与之谋秦。虞之谋行而赵霸,此存亡之枢机,枢机之发,间不及旋踵,是故虞卿一言,而秦之震惧趁风驰指而请备,故善谋之臣,其于国岂不重哉?微虞卿,赵以亡矣。
魏请为从,赵孝成王,召虞卿谋,过平原君。平原君曰:“愿卿之论从也。”虞卿入见。王曰:“魏请为从。”对曰:“魏过。”王曰:“寡人固未之许。”对曰:“王过。”王曰:“魏请从,卿曰魏过;寡人未之许,又曰寡人过,然则从终不可邪?”对曰:“臣闻小国之与大国从事也,有利,大国受福;有败,小国受祸。今魏以小请其祸,而王以大辞其福,臣故曰王过,魏亦过。窃以为从便。”王曰:“善。”乃合魏为从。使虞卿久用于赵,赵必霸。会虞卿以魏齐之事,弃侯捐相而归,不用,赵旋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