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绍北拿着钥匙从南京路出来，在路口的电话亭脱去了国军服装，换上了一套西服。
一个黄包车夫拉着车子上前：先生您要去哪儿？”
郑绍北看见旁边停着一辆轿车，上面有一个男人和戴墨镜的女人，那女人摸了摸胸前的玉观音，又划了一个圈，这是他们联络的暗号。
“去郑氏商行多少钱？”
郑绍北还不能确定车上的就是他的人，而且现在他并不急着去联络点，来万兴德茶庄的时候，郑绍北已和梁艺打过招呼了，一旦出了意外，先让庄凝尧顶一阵子，他必须争分夺秒把物资往海外运，上海的局势已经不容他待下去了。
“是郑先生吧？去商行四十个铜板。”
“以前十个就能去，你要的太多了吧。”
“郑先生还在乎这点儿？”车夫说，“以前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上海的情况您也不是不知道，日本人在南京、重庆连打败仗，上海的百姓成了他们的出气筒，您坐我的车，真要是被日本人看见了，我恐怕也活不了了。”
说话间，从停在一旁的黑色雪佛莱轿车里下来一个人，郑绍北仔细看了那人一眼，觉得很面生，于是笑着等对方先开口。
“昨天码头的货你卸了吗？”
郑绍北听这话一惊，他摸索着腰间的那把枪，谨慎的说，“国军临时请我去军部问话，一会儿去卸。你呢？”
那人胸有成竹的从怀里掏了一个信封出来，“你妹妹让我带你回老家参加她的婚礼。”
“是你？”郑绍北压低了声音，“海外的一切都安排好了吗？”
“不顺利，日本人把南方这边全都控制了，城里的人出不去，城外的人进不来。”
他四下看了看，“上车吧，梁艺跟来了，她有急事和你说。”
“郑先生您还去不去商行了？一口价，二十个铜板！”黄包车夫往前小跑了几步揽生意，郑绍北一边挥手一边钻进轿车里，“怎么这么急？”
“庄二姑娘出事了。”梁艺摘下墨镜一脸焦虑，“她让阮歌炸了华中军行，可她下落不明，而且冯豪也不在冯氏镖局。”
说话间，司机将车开进一条小巷，巷子左右不过八米，刚好容下一辆汽车通过，郑绍北正准备继续问，却看见巷子的另一头，有几个穿黑色衬衣的男人疾步冲了过来，梁艺急忙推开车门，一斜身子滚到地上，只听“咚”一声，一根木棍就砸在车窗上，玻璃粉碎了一地。郑绍北也利落的钻下车，踉跄的躲过一劫，大声问：“你们干什么？”
对方并不回答，见一棍落空又来一棍，郑绍北和梁艺分别掏出怀里的枪，各自选了一个墙角作掩护，猛烈的开始射击，为首的男人在第一声枪响后头上出现了一个精锐的血洞，身体突兀的朝墙倒过去，劈下一大块红砖来，后面那几个人眼见领头的死了，势气减了一多半，慌忙抽身逃去。
郑绍北拉起梁艺重新回到车里，对司机说，“赶快去码头的集成仓库，刚才那些人是冯豪的手下，他们的衣服是走镖的武服。”
“你觉得庄二姑娘会在冯豪手里吗？”
“不确定，但有一定把握。”
郑绍北面色凝重的看向窗外，有两三名穿粗布麻衣的百姓聚集在巷口往里面张望，表情很漠然，似乎习惯了这种时不时发生的枪战。
庄凝尧此时和冯豪的斗智斗勇已经进入到一触及发的地步，她甚至想如果点燃身上的炸弹与仓库里的人同归于尽，自己也算完成了任务，不辱使命。不过冯豪很细致的捕捉到了庄凝尧的心理变化，他明白中共组织的特工都是具有崇高精神的战士，死对于他们来说，是极其渺小的，所以冯豪并不激怒她，他和庄凝尧真正比拼的，不是枪法，也不是智慧，而是耐力。
“庄二姑娘，你考虑了这么久，是在拖延时间吧？你不用抱侥幸情绪了，我已经派人去暗杀郑绍北和你舞厅里的梁艺，现在你是孤军作战，我劝你把火鹰交给你的东西拿出来，我是不会杀女人的。”
“冯豪，你这个汉奸！跟着小日本害了那么多中国人，我能让你得逞吗，东西你不用惦记了，如果今天我出不去，你觉得，你能活吗？”
庄凝尧虽然嘴上说得很强硬，可是她额头上渗出的汗珠还是让冯豪有了取胜的把握，他抬起手示意大家放下枪，然后让距离庄凝尧最近的两名日本士兵紧紧箍住她。
“我不怕你不张嘴，就怕你一会儿扛不住。我手下的弟兄还有日本人从来没见过像二姑娘这么美丽的女人，如果我把你和他们关进一个房间，会怎么样呢？”
“你敢！”
庄凝尧狠狠的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开身后的士兵，阿冬护主心切直接扑过去和冯豪厮打在一起，一个日本兵大吼了一声举刀便刺，阿冬挣扎了几下就应声倒地了。
郑绍北此刻已经在仓库门外徘徊许久，他不能肯定冯豪等人是否在里面，但是那声叫喊让郑绍北救人的欲望彻底燃烧起来，他从车的后备箱里取出一盒子弹，总共四十发，分别给梁艺和她带来的男人发了十颗，剩下的揣进自己的口袋。就在冯豪沾沾自喜以为粉碎了张林的剿灭计划的时候，仓库的门“咣当”一声被巨大的力量推开，庄凝尧知道一定是郑绍北或者阮歌带人来了，她用力一挥胳膊，两名日军惨叫着向后面的石门撞过去，下一刻庄凝尧一个利落的转身，一把寒气冷冽的短枪分毫不差的瞄准了冯豪的眉心。
“冯先生，你栽了。”
“郑绍北！你快动手毙了她！不然你…”
冯豪的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头顶砸下来的木板击中，喷涌而出的鲜血四处飞溅，在庄凝尧的白色裙摆上染出了一片触目惊心的烈焰。
郑绍北看着冯豪的尸体愣了几秒，他在想那半句没有说出来的话究竟是什么，莫非他猜测的都是对的，庄凝尧的的确确有非同一般的身份？可惜他没有机会得到亲口证实了。
刚才还围堵在四周的日军这时已经反应过来，他们站在不同的角度朝庄凝尧射击，火力越打越猛，庄凝尧接连翻了几个跟头，大批日军不肯放弃的跟着她，直到逼进一个死角。郑绍北清楚千钧一发的时刻不容他继续多想，他一边朝远一点的地方投射炸弹，脚下一边加快速度去救人。庄凝尧藏在一些木堆杂货的后面，迅速干掉了一个机枪手和远距离狙击手，日本人的火力瞬间减了大半。
郑绍北带着梁艺从左侧方向中心攻击，整个战斗持续不到三分钟，消灭日军七十多人，而庄凝尧仅是右臂被子弹轻轻擦伤。
“你没事吧？”郑绍北一个骨碌爬到庄凝尧旁边，撕下袖口的一块棉布条给她系好。
“阮歌呢？华中军行炸毁后她就没来找过我。”
“她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炸军行？那是日本人的地盘，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庄凝尧面对着郑绍北怀疑的目光突然觉得很愧疚，那一霎那她真希望自己不是战士，而他也不是中共的目标。
“郑先生，剩下的日军已经跑了，我们得赶紧离开，他们很有可能是回去调兵了，日本人不会放过二姑娘的。”
庄凝尧一言不发的拦住郑绍北，淡淡的说，“梁艺你先出去吧。”
仓库外面的枪声还在此起彼伏的响起，每一发都让人颤动不安，这一片是上海交易最繁荣的地带，也是日本人动枪最频繁的地带，郑绍北隐隐的预感到今天可能出不去了，他也一言不发的看着庄凝尧，等待自己的宿命。
“上海…终于能太平了吧。”庄凝尧盯着窗户外面弥漫的黑烟说，“你的货运不出去了，有人把你的路线图秘密交给了城防总局的张林，他已经下令封锁全城追捕你，希望你的结局不会和冯豪一样。”
“不会的。”郑绍北说，“冯豪是意外被砸死的，我应该是你打死的。”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把枪，犹豫着递给庄凝尧，“紫玫瑰，动手吧。”
这一天是中共情报处秘遣特工庄凝尧盼了许久的，她加入中共党组织七年，接到的最大任务就是剿灭上海滩残余通日分子，但是庄凝尧至死也想不通，她狠着心开枪的一瞬间，那一滴似苦似咸的水珠究竟是汗还是泪。
最后郑绍北说：“我早就怀疑你了，而且我有很多次机会可以杀你，但我不想这么做，我也以为你忍不下心，与其在小日本的欺压下苟延残喘的活着，死在你手里，挺幸福。”
庄凝尧咬紧嘴唇吞下她想说的话，颤抖的枪口顶上奄奄一息的郑绍北的头颅，伴随一声刺耳的枪响，怀中温热的身体剧烈的弹起，又滚落在地…
刘兴辰和阮歌赶过来的时候，七十八名围剿庄凝尧的日军全部丧生，大门紧闭的仓库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阮歌一边叫着庄凝尧的名字一边推开门要闯进去，刘兴辰一个箭步挡在她前面，摇了摇头，“让她自己冷静一会儿吧。”
阮歌颤抖着双肩抬起头，眼睛中噙满了泪光，“你说，我们牺牲了这么多，为的是什么？”
刘兴辰默默的看向远处的天空，那代表新生力量、新兴阶级、新的希望的一轮红日，坚定的说：“为了中国的统一，为了更少的人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