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凯强被她拉着一路飞奔，身后的枪声仍在继续，他望着前方步伐矫健的由加美子，愈发觉得这个夜不平静。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呢？她救自己的目的又何在？除了九通商行的人根本不可能有外界得到天宝轮船进沪的确切消息，难道自己身边出了内奸？
陆凯强胡乱想着，再一抬头已经到了万兴德茶庄。他隐约看见店里面亮着灯，不由自主的慢下步子。
“进来吧，你不是想知道谁是内奸吗？我父亲清楚。”
“你父亲？”陆凯强反问一句，但她并没有说话，只是留下几瞥目光便便迈进了朱红的门槛。
陆凯强疑惑着抬头望了一眼牌匾——万兴德，他觉得名字很熟悉，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而且这个门面的地点距离上海政府只隔了两条狭窄的街道，四周交通发达，站在楼顶应该可以俯瞰整座上海城。
他犹豫了几秒还是闯入了那扇福凶未卜的大门，屋里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都以一种特别的眼光注视着他，和复杂的陈设相比反而显得单调得多。
陆凯强往桌上摆着的茶壶看了一眼，像是刚泡的新茶，这个时间泡茶待客的确不通常理，当然如果他们早料到有人会来就另当别论了。
由加美子笑着站起身，她没有给擅于捕捉细节的陆凯强更多时间思考，她率先开口打破了微妙的气氛。
“陆先生，我认为已经不需要做什么介绍了。周老板和上海政府彭司令是老朋友了，也是我的父亲，想必您也一定见过。我的真实身份并非日本仁爱岛军官的女儿由加美子，而是一名普通的中国青年，周璐。我在一次学生集会上认识了南京国民政府二陆军队韩裕荣司令的副官由加美子，我在七龙帮弟兄的协助下成功击毙了她，并扮成由加美子混入了南京政府搜集情报传到日本，您今天收到的由天宝轮船运回的货物并不是松下木君背叛两国交好的意思，是我打了一封电报回日本，将火鹰今天入境上海的密令告诉了松下木君。您所需要的145公斤鸦片将在五天后运至码头。”
“我不明白。”陆凯强摇了摇头，“你不是由加美子？这么久没有人发现吗？既然由加美子是仁爱岛的女儿，为什么日本人宁愿相信一个中国人也不信本国的人？”
陆凯强接连发出一长串的疑问，他简直不敢相信面前的女人会是冒牌的由加美子，她不可能在所有人都见过真正的由加美子之后还可以在上海、南京等地招摇过市、如鱼得水。
周璐对于他的质疑并不气恼，她给出的回复也具有一定的说服力。
“中国现在已经匍匐于日军的铁蹄下了，我们的力量改变不了中国的现状，同样也决定不了中国的未来，但是偏偏有人愿意跟随弱势。由加美子爱上了火鹰，她义无反顾的背叛了祖国投身中国的革命事业，碍于仁爱岛的地位，日本对她下了秘密缉杀令，我就是这个密令的执行者。作为中国人我们都不喜欢‘亡国奴’这个称谓，可是良禽择木而栖，就像松下木所说的，日本会一点点征服中国。”
陆凯强盯着周璐的眼睛，突如其来的耻辱感压覆在身体里横冲直撞，他此时此刻才明白多么没有良知的人也会因为国家的衰败而义愤填膺。他忍住激怒慢慢站起来，身高的优势让他看上去有一种宏伟的居高临下的巍峨。
“你是预备与我合作共同为日本打开深入中国沿海的渠道吗？我们在这点上信奉的原则不同，所以我们无法合作愉快。我只是日本销售鸦片的中转站，他们的目的是吞并中国这不假，可我挣的是英法的钱，我不会做人人唾泣的亡国奴。”
“难道陆先生还不是吗？”周璐语出惊人，“和日本人做生意原本就卖国求荣，你已经不光彩了，还想做老实本分、忠孝节义的生意人吗？”
陆凯强看着她从柜台的备箱里取出一枚钥匙，放在周掌柜的手里，从陆凯强的角度观察，她显然是威胁了周家明，亲生女儿要挟自己的父亲肯定说不通，那么只能证明一点：这个女人也不是周璐！
陆凯强深吸一口气，她扑朔迷离的身份让他根本无法预料对方的真实目的。他抬头往门外看了一眼，整条街上鸦雀无声，他默默祈求着，但愿这份宁静不是暴风雨的前兆。
“现在我父亲手里握着的是陆先生北街仓库的钥匙，虽然你把要紧的东西一部分运到了日本一部分转移去了别的地方，但是我同样可以认为这是你与日本通敌交好的证据，一旦我通报上海政府，你觉得在如此紧迫的局势下，**的秘密组织听到风声会让你活着吗？”
“你想用这个威胁我？”陆凯强被彻底激怒了，他掏出手枪拍在桌子上，与周璐怒目相对。
“火鹰已经来上海了，他的目标有极大可能是我，中共早把我当作眼中钉肉中刺，拔掉我是早晚的事，我现在又何必引火上身？如果你想威逼我屈服，先问问这把枪答不答应吧。”
陆凯强话音未落，头顶的吊灯伴随一声枪响坠了下来，他眼疾手快的闪身躲开，可接下来射入的子弹皆是枪枪致命，陆凯强抓准时机数次翻身避到了柜台后的双开门角落里，面对枪林弹雨他也是临危不惧，连发几击全打中了对手。
伴随一声声惨叫他沿着柜台至门口的横道悄无声息的绕了出去，身后穷追不舍且距离他只有半米左右的火光让他来不及多想保命要紧，他刚刚尝过了孤军作战的滋味，此刻惟有逃出去，或回仓库或回商行，否则他的命真是很难保住了。
这一晚注定不平静，陆凯强狼狈的进入九通时，天都要大亮了。
他放下枪换掉扯破的衣服刚坐定就有人敲门，他警觉的站起来踱步到门口，低声问了句“谁？”那人也不多言，只顾不停的敲门，陆凯强沉思片刻就打开了，来人是吴氏商行的掌柜吴天义。
他和陆凯强是老伙伴了，都是走过南闯过北最后驻留上海滩的生意人，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同样做的是不正经买卖，陆凯强大喜过望将他迎进屋，一边问着他的近况一边斟了碗酒。
“你不是去南京了吗，上个月我刚收到消息去找你，票行的伙计说你已经离开上海了，这次你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南京那边有新动静了，以前段祺瑞的旧部张林你知道吧？不仅有消息称他投靠了中共，而且现在还是南京保密局电报处的情报长，他一边收集着国军这边的情报，一边为中共卖命，看来他是最名副其实的老谋深算。我收到了极可靠的密令，张林这次和火鹰一起来上海了，第一步就是解决你和郑绍北通日的事，你小心点吧，最近和日本的买卖少做为妙，他取不到什么证据也就走了，中共刚有些起色，他们没时间和你们耗。”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现在的局势是自己人打自己人，国军几乎面临内外夹击的状态，我在上海做的生意最起码没触犯要命的事吧，可是郑绍北那边的庄二姑娘，一直和我作对，她的夜上海舞厅究竟有什么勾当我目前没查出来，不过据我派入他们内部的奸细告诉我，庄凝尧极有可能是中共秘遣特工紫玫瑰，要真是准确无误，先栽的绝对不是我，恐怕是还蒙在鼓里的郑绍北。”